走出原始偏僻的乡村,涌入城市打工大军,并没有改变乡村孩子的命运。2008年,以一种美国移民二代的西方视角,《华尔街日报》驻华记者张彤禾(Leslie T. Chang)在《Factory Girls》(《打工女孩》)一书里完成了引人注目的中国新工薪阶层肖像。在她看来,那些社会科学家称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移民们,怀着梦想奋斗在数百万生产线上,最终沦落为二等公民。她指出,问题本身带有顽固的难以处理和严重的不公正。
这既是一种残酷的现实反映,也是一个群体长久以来面临的挑战。对13岁辍学、进城务工的小敏 (化名)来说,十年的打工生活里辗转于玩具厂、电子厂、塑料厂和服务业,即便如今回到家乡凤凰县西北部凉灯村,底层劳务仍是她的打底色。
凉灯村立于山峰之巅,坐在教室里的孩子逐渐减少,外出务工人数占劳动力半数以上。根据国家统计局2017年数据,中国农民工人口总量已经突破2.8亿,外出和本地农民工双增长,其中超过7成的人学历为初中学历及以下。当下,自1984年商品经济下诞生的“农民工”一词代表了教育水平低、工作技术含量低、收入低的打工群体。那些如候鸟般奔波于乡村和城市的打工者,却对打工的涵义一无所知。
如今,关于扶助乡村被不少人误以为是金钱资助,有了资金这只拨弄命运的手,他们的生活就可以永久地、平和地持续下去。这种期待过分乐观,当一艘船在阔浪大海中失去方向时,我们应该考虑到加足动力并不可取,职业生涯教育课给陷入失落和无意义感的孩子们,带去慰藉和引导。这种想法将汪星宇和杨雪芹两个教育从业者连接在了一起。
“生涯教育”本是舶来品,1971年由美国联邦教育署署长马伦提出这一概念,以建立职业价值和为升学、就业做准备为目的的全民教育,并贯穿于义务教育、高等及继续教育整个过程。直到2010年,我国开始有所重视并付诸实践,国务院常务会议上审议并通过了《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此时明确加入“学生发展”职能。其中生涯发展部分对应的就是职业发展和相关能力素质的提升。
今年7月中旬,进入湘西、川西、菏泽做乡土研学调研,让乡村笔记团队有了不同感悟——贫困地区的留守儿童因合村并校改革,多处于放任自由、无人引导的状态,加之城乡资源分配差异和对打工认识的错位,导致高概率的辍学打工。于不久前发布的消息称从提供多样化选择为出发点,乡村笔记将创办针对“城市职旅”课程项目,“要带农村孩子来城市学习,不逛大商场,不去游乐园,而是上职业发展与生涯规划的课”。
乡村笔记联合创始人汪星宇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说,他们“以来自国家级贫困县的乡村、想到城市求学或工作的学生为目标对象,年级从初一至高一,并且打算以城市职业体验夏令营的形式开展,通过8-10天的城市职业教育之旅让同学们对未来职业选择有更多思考。”该课程预计于11月中旬在成都试点,寒假正式推出。
这一过程可以理解为“看见”的过程,看见职业,看见未来的可能性。“在《稀缺》⼀书中,作者提出了资源的稀缺会影响⼈们的⼤脑做出理智的判断,让⼈产⽣管窥效应,从⽽不能获得可持续的发展。”汪星宇期待公平,希望消除孩子们对“提早挣钱”的势利,引导学生们做出可持续的、长远的选择。随之上升到更高层面,乡村笔记团队达成了一种共识:“⼀个每个⼈都有梦想,每个⼈都有追求梦想勇⽓的社会 才是⼀个美好的社会,⽽这⼀切都应该建⽴在⼤家都有多元的选择之上。”
更早的实践和探索者是途梦教育公益事业发展中心(下文简称“途梦”)。今年,途梦3岁了,2015年开始筹划,2016年落地深圳,它深入边远地区的学校,以互联网直播视频的形式开展职业生涯教育,邀请各行各业的职场人给学生介绍自己的职业和分享自己成长故事。不同于专注于乡村场景的教育服务平台乡村笔记,它从一开始就有志于成为连接学生与职场人、乡村与外界的桥梁。创始人杨雪芹把各行各业优秀人士的职业经验借到课堂里,在那些人生经验和信息匮乏的孩子眼里,他们不再局限于教师、医生等传统、保守的就业选择,开始认真考虑考古学家、健身教练、职业电竞选手、律师、名企员工和公益项目创始人等200多种职业。
有着两年支教经历的杨雪芹和汪星宇一样,想再次找回孩子们“为何念书”的内驱力,途梦侧重于学生对于外部环境的探索,也就是对于职业的认知,它的一大独特之处即,各行各业职场人讲述自己为主角的职场故事,理论和时间上都具备合理性和趣味性。即便从2015年创办起沿用至今的模式也只做出了细节调整,增加了“梦享家”(职场人)制作PPT、试讲、课后反馈等环节,力求做到更为完善。
据途梦相关负责人杨悦介绍,他们已经形成影响可持续的、多对象的辐射圈,持续地推进工作而且有意搭建可以被复制和借鉴的生涯教育体系。同时在“善己”和“利他”上做出了努力,就后者而言,比如培训农村教师使其具备一定的生涯辅导能力,搭建一个使校方和职场人能够互通关系的平台。理想中,他们勾勒出一幅可期的未来图景:当作为“中介人”的途梦退场后,生涯教育却可以永驻农村。
乡村笔记联系上了途梦相关负责人进行了初步交流。这位曾留学海外的创始人表现出了对身份认同意识的担忧——乡村孩子将如何处理融入完全陌生的城市秩序的难题,解决关于我是谁、我的故乡的问题。而这一忧虑渗透了整个项目的运作,从目标对象到授课主体来看,乡村笔记将“尽量挑选对城市更为向往的孩⼦”,“⾄少70%的课程⽼师会确保有乡村⽣活或⼯作的经验”,并且额外配备“在⾏前与⾏程中的⼼理⽼师与⽣活⽼师”。据研究表明,身份认同兼具自我展示和自我保护的两种功能,那么相关考量不无道理。
对于仍在筹划初期的乡村笔记来说,他们需要完成工匠或职人、高校、企业资源对接,从课程体量和设计来看属于项目主体部分。据汪星宇透露大致课程分为三个阶段,看起来这种面对面的当地体验,延续了“乡土研学”的特点。关于如何进行资源整合,乡村笔记目前正向全社会征集建议与帮助。
资金、资源的种种问题就像拦路虎,以途梦的经验,他们所期待的得到了部分应许,但还需要付出更多的汗水。途梦相关负责人杨悦接受界面新闻邮件采访时表示进展未达到理想成效,“一是‘梦享家’(职业分享人)和学校的数量还不够多,两者的增长没有达到我们的预期。我们本来期待今年是1500名“梦享家”和500所学校参与(实际数字目前分别是500“梦享家”和200所学校),增长比较缓慢。二是我们的互联网平台原计划是2017年年底上线,但在延迟了8个月后,目前平台的资料上传还没有完成,进程也是低于预期的。三是我们的生涯体系建设中,虽然有一些进展,比如开发了教材教具教材作为直播分享的配合。但就成为农村中学生和职业世界、特别是企业的桥梁而言,进展也比较缓慢。”
在中国,职业生涯教育起步和发展落后于英、美、日三国,和两位深入乡村的创想者一样,在这一条没有脚印的路上,面临着各种挑战。发表于2017年《南方周末》上的《乡村学校的未来创变》一文中,来自美国大学的教育行业专家就职业教育发表了值得参考的意见,来自美国P-Tech学校的创校校长Rashid Davis分享了自己创办新型职业教育的心得,通过突出职业方向的、类似于“委培”的方式,再次提出了“校企合作”的模式。
成就和梦想是一对不离不弃的词,贫困地区的孩子们同样智慧、坚韧、并且愿意付出努力,他们构筑梦想蓝图时的迷茫,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最后落败。从未确切了解过“登顶”意义,要做到就更难。正如以色列前教育部长Rabbi Shay Piron提出的教育理念:在面向贫困家庭的孩子时,亦应提倡“有意义的学习”。
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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